第五話


隔日清晨,яユ便起身了,她看見公肆無忌憚地整個人攤在長沙發上熟睡,輕喚了幾聲他都沒有回應;想到自己居然和一個年輕男子共處一室渡過了一宿,昨夜他留在頸部上的一印記…、隔著衣服,他的手指撫摸自己的觸感……,又想起三天前不知何處生出的勇氣,竟然吻了昏迷的公…,在在都令яユ心醉神迷,不能自己。

今日的外出服是黃色的洋裝,在更衣室裡換好了衣服,恭子再幫她梳好了流線般的長髮,她則是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出神。

「…я…яユ樣…」

「嗯?什麼事?」

「您脖子上怎麼一塊紅紅的印子?」

「啊…那…是昨晚被咬的。」

「被咬?什麼東西咬的?」
恭子一臉擔心相。

「被…一隻愛惡作劇的小精靈咬的。」

一聽到精靈,恭子開始發抖了。

「яユ樣…,您是說…這棟驛館裡有…有…哇!!!」

「妳就不能安靜點嗎?主人イモ還沒醒來呢。」
яユ輕蹙眉,暗怪恭子沒有半點知趣的感受,一聽到精靈、神怪之類的就嚇成那樣,還吵到其他人的安寧。

「可是…有鬼…有鬼…有鬼……說不定是吸血鬼……!」

「嘖!妳真是……算了,妳命人去把主人イモ的早餐車推進來,順便陪我去散步。記得!每道給主人イモ用的菜都要先嚐一嚐,確定每道妳嚐過的菜餚都送到他面前,並請他用餐完來大廳找我。」

「是。」
想到自己要成為試驗品就覺得悲情,但又不能抗命,恭子只得叩首。
 
 




早上八點,整個隊伍又浩浩蕩蕩地朝古式家族的領地出發了,預計傍晚抵達古式邸。古式侯爵在體制上屬伊集院王國管轄,但在其領地內的地位卻是受到僅次國王的尊崇。

一切和昨天一樣,只是яユ不好意思每一餐都讓公有與眾不同的待遇,於是命令外井和三原輪流和公一道用餐,避免有人在他的食物中作手腳。

公一路上仍然不發一言,яユ坐在馬車上看不見彼此,也沉默不說話,不禁覺得在一旁找話講的恭子有些可憐,如果把城裡的名嘴朝日奈一起找來,那她談話就有個伴了。

傍晚古式邸那幢典雅的建築已經出現在隊伍最前頭的眼簾了。公想起中學時代的フろベ,是個彬彬有禮的典型千金大小姐,那時候常常來自己班上和яユ聊天,以致於旁人都猜測他們倆正在交往,唯獨他心裡不這麼覺得,因為他從яユ和フろベ交談的眼神裡看不到一絲一毫愛情的成份。倒是他曾經注意過яユ趴在欄杆上注視著校內眾生的側面,那落寞的眼神,比什麼都動人。

難道是因為當年那個偶然瞥見的一幕,使他至今面對著與自己有芥蒂的яユ,仍然無法恨她嗎?

這真是個難解的習題。

隊伍在門口排排站,恭候яユ走進古式邸。

「古式伯父,您好,許久不見,盼無恙。」

「哪裡哪裡,公主大駕光臨,有失遠迎,見諒見諒。」

兩人打著官腔,яユ左手優雅地提著裙子,右手由古式侯爵親自牽扶著走進庭院。

別墅的建築是仿文藝復興式的,雖然有點跟不上時代,卻處處流露出十五世紀古典的氣息和十八世紀啟蒙時代理性的精神。

「伯父,這是家祖父要我交給您的信,請過目。」
進入大廳,яユ將信交給了古式。

給遞出的一剎那,яユ有種不好的預感,這封信的內容……到底是什麼?會和公有關嗎?

「яユ樣,好∼久∼不∼見∼了。」
聽到這個聲音和語調就知道是フろベ來了。

「フろベ!」
яユ高興地握住她的手,但フろベ的表情和剛才一樣笑咪咪,平和自然。
 
 
 

用完晚膳後,яユ和フろベ到後花園散步,這裡的花木之美雖比不上王宮,但另有一種清新淡雅的意境。公跟在她倆身後,負責「保護」公主和女侯爵的安全,當然他不曉得,其實是公主在保護他這個兩袖清風的「庶民」。

「謝謝妳,讓我參觀庭園,能在這裡放鬆心情。」

「不∼要∼客∼氣∼,寒∼舍∼的∼小∼小∼庭∼院∼哪∼能∼跟∼王∼宮∼的∼造∼景∼相∼比∼?」

「改天也招待妳來王宮裡渡假,順便也到庭園去玩。夏天到了,我帶回來的新品種薔薇應該快開花了。」

「能∼有∼機∼會∼讓∼我∼把∼目∼光∼放∼在∼宮∼裡∼那∼典∼雅∼無∼比∼的∼花∼園∼上∼是∼我∼的∼榮∼幸∼。」
フろベ甜甜地笑著。

「フろベ,聽說妳的親事定了,是不是?」

「是∼,在∼我∼過∼完∼這∼個∼月∼十∼八∼歲∼生∼日∼後∼,就∼要∼和∼各∼位∼道∼別∼了∼,我∼將∼嫁∼到∼英∼格∼蘭∼。」

「我們相聚的時間不多了…,八月我十八歲的生日宴會也將訂婚,屆時妳會來嗎?」

「對∼不∼起∼,可∼能∼沒∼有∼辦∼法∼,因∼為∼屆∼時∼フ∼ろ∼ベ∼已∼經∼遠∼嫁∼英∼格∼蘭∼了∼。」
フろベ還是一樣平靜。

яユ心中酸酸的,不由得回頭望了身後的公一眼,後者仰首注視著天上的星辰出神,沒有聽見她們倆的談話。如果自己的結婚、甚至生命,可以換取他身家的平安,яユ決不會有半分猶疑。

兩個即將面對人生大事的少女坐在花園噴水池旁又說了一會兒話,才一起去露天浴池沐浴。
 
 




夜晚яユ躺在安排給自己的特別房中的大床上,怎麼也睡不著,於是下床想自己到樓下去倒杯葡萄酒喝。才推開房門,駐守在不遠處的侍衛緊張了一下,又恢復成沒事的樣子,大概是剛才碰巧偷懶吧?

(怪人…)

「麻煩你倒杯酒給我。」

「是,公主殿下。」

看著侍衛匆匆跑走的背影,яユ想到,公現在睡得可好?要不是因為在古式宅作客,她就叫公和自己一間房了。突然她心臟狂跳一記!剛才那個侍衛穿的是宮中的制服沒錯,但這次隊伍中,沒有看過他的臉!

雖說光輝的手下自己並不是每個都見過,但她直覺這次隨行的,的確沒有見過這個人!

她提了盞煤油燈,走了幾步,看見另一侍衛的臉,又是一張生面孔!
 
 
 

「я…яユ樣…」

「說!你究竟是誰?」

「小的是王宮裡的侍衛…這次也是隨行隊伍之一。」

「胡說!本公主沒見過你!」

「小的真的是…」
那侍衛己經腳軟了。

「老實說出你的身份,否則我就立刻告訴侯爵有閒雜人等!」

「小的真的是宮中侍衛,只不過和前兩天的侍衛們換班…」

「換班?我沒聽說!」

「真的真的,國王此次一共派了三百二十名侍衛,每兩天輪番一次,期滿自行回王城…」

「是嗎,你酒可以放下了。」
點亮了桌上的大燭,嚇得魂不附體的侍衛才發現剛才抵住自己的腰的不是槍口,只不過是根蠟燭罷了。яユ忍不住微微一笑,將蠟燭放在桌上。

現在幾點了?哪有人半夜換班的?懷表放在她房間裡,她無奈地走到大廳看フろベ家的古董座鐘,凌晨兩點半了,自己竟然失眠了四個半小時!

公呢?他和外井他們在一起,還是跟著侍衛一起回王城?如果是後面的答案,那公有危險了!
 
 

「恭子!恭子!」

「яユ樣…我要嫁人…,我的夢中人就要來接我了,這樣我就不用回王宮了…」

「妳喝酒了?快醒醒!快!外井和三原呢?他們住哪裡?主人イモ和他們有沒有在一起?」
搖了搖大醉不醒的恭子,яユ又跑到隔壁房。

「有人在嗎?」

「яユ樣…」
是外井的聲音。яユ連忙推門而入。

「外井!主人イモ住哪裡?」

「яユ樣……イゑ!去幫我倒三杯酒!等一下我有三個健美的ヤЯワ要來揭見我!快…」

「外∼井∼!你身為大執事還醉成這樣!三原!醒來!」

「яユ樣…」

「三原!你醒醒!」

「яユ樣……呼∼∼呼∼∼,我好熱,我要脫衣服∼…」
說著他真的開始一件件鬆開自己的衣服和褲子。

一時找不到什麼可以叫醒他們的東西,яユ索性脫下自己一隻鞋,用鞋跟敲外井和三原的肩頭。

「唔…,對∼就是這樣…,愈用力愈舒服…,モ∼」

яユ丟下鞋子。

「真是的!我平常是怎麼訓練你們的!」
 

「フろベ…,フろベ…,糟了,她是一覺到天亮那種型…」
яユ敲了敲フろベ的房門。

「я∼ユ∼,妳∼怎∼麼∼還∼在∼這∼裡∼不∼睡∼?」

「フろベ…」
連フろベ都醒了!這些下人怎麼…醉得有些異常!?

「フろベ,妳知道公住在哪一間嗎?」

「や∼∼∼,萬∼分∼抱∼歉∼,我∼」

яユ已經知道接著她要說什麼了。無奈下,她想起傍晚的事。

「フろベ,求妳一件事…」

「請∼。」

「可否讓我看一下祖父交給令尊的信函?」

「這∼!打∼擾∼到∼父∼親∼大∼人∼的∼休∼息∼…,是∼很∼失∼禮∼的∼事∼……」

「我求求妳,因為我爺爺曾想要除掉公……」

「妳∼是∼說∼主∼人∼イモ∼?」
フろベ突然一下清醒了。

「我求求妳…」

「嗯∼好∼的∼。」
 
 
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 
 
 

領著яユ來到古式侯爵的書房,一進門就看見檀木的大書桌上擺著一個拆開的信封和短箋。яユ迫不及待打開短箋來讀。

「я∼ユ∼,妳∼慢∼慢∼讀∼。」

「…………,爺爺的信很平常,平常到幾乎沒有寫這封信的必要!」
信裡虛偽的客套話讓яユ不寒而慄,簡直像是故意寫給她看的一樣!

「я∼ユ∼…」

「フろベ,我有種不尋常的違和感,剛才我找遍後庭和浴池,公沒有和外井、三原等在一起…,我要見他!」

フろベ有趣地端詳яユ的臉,認識她十幾年了,生平第一次看她這麼驚慌過,яユ一向冷靜沉著,她覺得有不好的預感就一定是不好的事。

「所∼以∼…」

「對不起,我…」

「放∼心∼,儘∼管∼回∼去∼吧∼。」

「有可能錯過妳的生日宴會…」

「不∼要∼放∼在∼心∼上∼,那∼個∼人∼的∼安∼危∼更∼值∼得∼妳∼放∼在∼心∼上∼。」
フろベ微笑道。яユ有些害羞,隨即恢復鎮定。
 
 
 

フろベ給了яユ兩匹良駒,一雄一雌,不管到哪都隨時在一起,供яユ交換騎。

「フろベ…也許…日後我們再也沒有相見之期了。」

「不∼要∼介∼意∼,я∼ユ∼的∼終∼身∼幸∼福∼更∼要∼緊∼,去∼吧∼。」
フろベ心頭微微一酸,仍然保持她的微笑。此時яユ要回去挽救一個男子的性命……一個讓她和яユ同時愛著的男人的性命。

яユ一點頭,縱馳而去,沒多久,兩馬的背影在夜幕下只剩一小點。
 
 

古式宅到王城的路途,即使不吃不睡,也要趕一天的路,яユ沿途交換著馬騎,每隔一陣子便歇腳讓馬兒喝水、吃些乾糧。她實在沒有把握自己能及時救得了公,心裡只不斷地想著一句話:「公,你要撐著!」

夏天的太陽像個巨大的火球,яユ把自己全身罩在斗蓬下,但仍避免不了忍受日曬之苦,數度險些中暑。想到自己坐在馬車裡,公和隨從卻任憑烈日灼身的折磨,她的心猶如被利刃刺穿。只要看見路旁有小河或小池塘,她就讓馬休息。

她坐在池邊洗臉,看著水裡自己的影子,自十二歲上中學認識公以來,她開始喜歡對著鏡子注視自己的臉。

因為太陽的關係而微微發紅的面孔,那是讓任何男性都想一親芳澤的容貌,可是對一個討厭自己的人而言,容貌又算什麼呢?

яユ快馬加鞭,不再想這個問題,因為公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重要!她寧可讓自己被討厭、被恨,也要看到他平安地活下去。

當她抵達王城已經是又隔一日的清晨五點了,яユ牽著馬朝著市中心的方向走,整個城市靜悄悄的,清晨的霧使之像沉入牛乳杯一樣,яユ知道現在自己的模樣很狼狽,所幸因此沒有人認得出這個披斗蓬的女子正是公主。

這一天來路上都沒發現任何侍衛和公打鬥過的痕跡,公有可能自行逃脫了,或是被帶回王城。她愈走近市中心一步,心就愈下沉一分……

廣場上十分熱鬧,民眾都圍著絞首台觀望,яユ遠遠聽到一聲大喝,她正看到絞首台上站了一個用布袋蒙住頭的人,頭和身體分別在絞繩的兩邊,那執刑者大喝之時,正是台上的木板落下之時!

「不!!!」
яユ騎著馬闖入人群,民眾不由得讓出一條路。

她直覺到絞首台上的人就是公,衝到台下,不由分說她拔出防身用佩刀,將吊著那人的繩索割斷。

「臭女人!妳幹什麼?」
劊子手衝到台下大罵,群眾則被眼前戲劇化的一幕嚇呆了。

「公,你醒醒!公!」
揭開麻布袋,蒙著的人果然是他。

「喂!女人!想男人想瘋啦?連罪犯妳也要!」
民眾聽了劊子手的輕薄話無不哈哈大笑。

「你們快救救他!公幾乎沒有氣了!」
яユ的語聲已經帶著哭音。

「臭女人!再不閃開連妳也一起殺了!」

對旁人的叫喊,яユ置若未聞,她心痛地看著公脖子上鮮明的勒痕,不會的,吊了十秒鐘,公不會走的!他是不死身!

「你們快去請醫生啊!你們沒有看到公剩不到半口氣嗎?」
яユ臉色蒼白地哭喊道。

「滾開!」
執刑者用棍子撥了她的背一記,又要來把公拖走,但яユ用佩刀抵住了他。

「好…好個惡婆娘,這人犯死了妳就變成寡婦是不是?這麼拼死護著情夫…」
那劊子手的下流話又引來一陣哄笑。

「仔細看,妳還蠻可愛的嘛∼∼∼,身上的洞有幾個就不知道了,哈哈哈,得問那個死人才知道…」
在群眾狂笑聲中,那個執刑人笑得特別厲害,突然一口泥巴飛進他嘴裡。

「……堂堂伊集院公主的情夫?……這位老兄……,你也太抬舉我了……」
突然間,公的聲音在яユ背後斷斷續續地響起,她驚喜地回頭看著他。

「你這臭小……什、什麼公主?…哈!你少唬大爺我…」
那人強作鎮定,但看樣子他對公的話信了九成。

「你活過來……太好了…」
яユ突然虛脫似地癱坐在地上。

「我會活到九十九歲的,何況今天是66,我死了就成了聖人。」
公在危急時,仍不忘本色耍耍嘴皮。

「聖人…那不是好事嗎?」

「我天生就是壞人,聖人那套和我是註定絕緣的。」

яユ聽到這裡,突然察覺到委頓的公一直斜斜倚在自己的胸前,霎時她才明白他話中所指的「壞人」的涵義!她連忙站起來,公只得勉強支撐住不倒下,他苦笑起來。

「沒事就好!」

「恭迎公主回宮。」
這時得到消息的宮中書記帶著人馬匆匆趕來,也不敢再堅持國王的命令殺了公。

「等一下,那個人怎麼辦?」
яユ說著手指向不遠處那個想偷偷逃走的執刑者。

衛兵把那粗人帶到яユ面前等候處置,後者早嚇得跪在яユ面前了。

「公主饒命、公主饒命…」

「饒你一命是可以,不過你口出穢言,這該怎麼辦呢?」

「小的…小的下次不敢了…」

「什麼下次!?」
яユ語調依舊平靜,但沉著中自流露出一股威嚴。

「……啊……」

「好,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,就罰你連續七天繞王城內外,…」

「是!是!我一定繞!我一定繞!」

「還沒完,你得不斷重複說同一句話才算懲罰。」

「是!是!小的一定說!小的一定說!」

「回宮。」

包括公在內,宮中所有前來的人隨著яユ回王宮。
 
 

那個執刑者呢?

連續七天從早到傍晚他就繞著城內城外,身上掛了塊牌子,口中不停喊著和牌子一樣的話:

「世界上最髒的地方在哪裡?」
「在我的嘴裡!」